有時候仔細想想真的是相當不可思議，身體所感受到的溫度、氣壓和氣味，會勾起自己各種各樣的思緒，讓人恍惚覺得自己處在了別的地方或者另一個時間點。比如我，在八月颱風過境的前後，會想起前年跟女友去日本的那趟旅行。
或許是近幾日颱風過境，從空氣的質感和氣壓的感覺以及恰到好處的濕度，都一如既往地撩撥著我的情緒，旋及接踵而至的那種瀰漫在周圍的空洞感和讓人心頭一凜的疏離感更加強烈地搖動著我，這種感覺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拂之又來，甚至越來越強烈，我知道有什麼東西在胸口呼之欲出。
如此說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本來從日本回來就一直想寫點兒什麼，但是總是歸納不好，內心的衝動一旦試圖落實到明處，就像是用手指觸碰水中的影像，在碰到的一瞬間便向四周散去，直到你不經意的時候才會再度浮現。文字這個東西本來就是這樣，不完整的容器也只能接納殘缺的記憶。
我跟女友在日本去過不少地方，大體的印象也都還在，然而留在心底、被身心所接納的，是毗鄰琵琶湖的小鎮，近江高島。
我是來到這裡後才知道日本原來有這麼一個大到不像話的內陸湖，小鎮依山傍湖而建，JR湖西線穿鎮而過，儼然整個小鎮的入口。這個小鎮算不上出名，遊人也不多，大多是衝著附近白鬚神社的水上鳥居去的，我跟女朋友也是慕名而來，正好利用在京都空出的半天時間去這裡，由於是臨時起意，所以什麼準備也沒有。
出了車站是一個廣場，廣場上矗立著頗有異域風情的雕塑，看了介紹才知道是以格列佛遊記為主題的雕塑，好像附近有一個格列佛遊記主題旅行村，我懷疑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泡沫經濟的產物。馬路對過就是一家羅森，貌似整個鎮子就這一家，另一家711在幾公里開外，不管怎樣，總算是不用擔心晚飯的著落了。
由於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自行車租借處早已沒有人在，我們拿英語問帥氣的檢票員怎麼去白鬚神社，檢票員起身鎖上門領著我們去旁邊的TAXI停靠站，把我們交給一位TAXI司機後轉身回到車站。由於我們不會日語而司機也不會英語，我跟女友輪番上陣跟司機交涉，司機盡量耐心地在紙上示意了一下，大約的意思就是，國道的入口好像因為什麼原因不能通車，只能把我們送到國道的出口，剩下的只能靠我們自己走。
事已至此只能這樣，司機把我們送到類似於國道入口的地方停下。我們下車往右走，拐過來就是一段公路，後來知道這條公路是161國道。過往的車輛都極其魯莽，和國內的國道如出一轍，國道路邊齊膝的雜草被過往車輛掀起的氣流吹得歪向一邊。我們蜷縮在路的右側，與車流相向而行，一路上女友緊緊握著我的手，我也有些慌張，然而旁邊就是山體，退無可退。走不多遠見到一處山坳，在略微平緩的地帶杵著幾棟三四層的樓房，準確的說是樓房的空殼。樓房的格局像是安徽黃山那裡隨處可見的農家旅館，不過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混凝土骨架，遠遠看著有點兒陰森。
馬路對面立著一個招牌，上面寫著「白ひげ浜水泳キャンプ場」（白鬚海灘游泳營地），幾處屋子的牆壁斑斑駁駁，不像是經常有人使用的樣子，諾大的停車場空無一人，換在中國，同樣的地方大概率會被掛「仃车吃饭」的牌子。
走了大約半小時，總見到了琵琶湖邊的白鬚神社。矗立在湖中的鳥居確實與眾不同，我們去的時候晴空萬里，鳥居的朱漆映著水天一色，同時近處的水因深淺不同呈現出漸層不同色彩。風吹皺了湖水迎面拂來，湖邊有位老爺子在畫畫，遊人三三兩兩，大都是驅車前來的日本人。有兩輛摩托艇載著穿著泳衣的女生繞著鳥居轉了幾圈離開了，引得岸邊的人們艷羨不已。不知道是從我們剛剛路過的游泳場過來的，還是從湖對岸過來的。
不厭其煩地看了足足有四十分鐘的湖水，我們起身去參拜守護這裡的神社。不過說實話，相比它的鳥居，這座神社本身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和別處的神社別無二致。國道從鳥居和神社之間穿過。都說鳥居是分隔了神界和人界的建築物，然而來往的各色車輛疾馳而過，絲毫沒有顧忌神明的意思。
神社旁邊不少店面，形成了類似於我們這裡旅遊景點的商業區一樣的群落。據說，每年9月5日和6日舉行的白鬚神社例大祭，舉行例大祭時，滋賀縣以至全國各地的善信，都紛紛趕來感受祭典氣氛和領受祝福。然而這些店面似乎已經相當破敗，完全想象不出它繁華的樣子，只有一家開門的樣子，好像是在賣關東煮。
太陽漸漸地往山陰去了，我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回去的路要好走很多，順著車流走，不必承受撲面而來的風壓，沒多久就走到了我們之前下車的地方。從這裡往車站走還有一段路，基本上穿過了半個鎮子。
小鎮靜得出奇，一路上沒有見到什麼人，建築樣式不拘一格，既有和風庭院也有洋房，還有美國農村的那種開放式延廊。但是每戶的屋子卻挨得很緊，中間夾雜著不少廢棄的木屋，面朝琵琶湖那一面的木板已經被吹成黑色，無人打理繁蕪的雜草和修剪過的草坪權當了中間的分界。看了好幾家院子門口的姓名牌，這附近居民的姓氏好像大多以中村、仁賀為主。
從小鎮的佈局不難看出這裡是发展過旅遊業的，之所以說是发展過，是因為看得出這裡試圖開發一些景點，從廣場上那座意味不明的雕像就可見一斑。後來或許是經濟退行，或許是人口退潮，又可能是本地人去了更大的城市謀求生活。總之夢想最終落空。時至今日，這裡的遊人實在是少得可憐，大家來這個鎮子大都是需要借道去白鬚神社。
約莫五點多的時候走到了類似於鎮中心的地方，路的左邊有一家「高島市民病院」，醫院裡，老人們圍坐在一起看著慰問表演，在這裡我才見到與我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
在羅森解決了晚飯後，到車站正好趕上之前那個帥氣的檢票員急匆匆地鎖門下班，於是我們直接持票進了站。上到月台，我們確認了列車到站的時間，找一處長凳坐了下來。
太陽早已轉過了山頭，由於我們在山陽，所以天黑得很快，倏忽一下深色的天空就從東面襲來。小鎮星星點點亮起了幾盞燈，車站的照明很好，整個車站亮如白晝，隨著天光的黯淡，車站周圍越發的靜謐，西邊的山頭彷彿一下子壓到面前。
不一會兒，開往京都的列車如期而至，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回到了京都站。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如潮水般絲毫沒有褪去的意思，地鐵經過烏丸御池的時候我瞥了眼時間，才剛過七點半——連賓館樓下的酒吧都還沒開門呢。